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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, 盛峪隔三差五就會去嚴鐘海店裏。

沅夕好奇得很,期間一起去過兩回,結果只是看見兩人坐在那裏捏土,還挺樂在其中的。

她向來對手工活沒什麽興趣, 那之後, 盛峪再去,她便沒有一起了。

這天, 嚴鐘海見盛峪是一個人來的, 忍不住調侃道:“我就說夕夕那丫頭會覺得無聊, 這不是沒來了。”

盛峪也笑:“她要是知道我們合起夥來騙她,估計要跟我鬧了。”

“你放心, ”嚴鐘海說,“我保證, 你把這東西做出來了,這丫頭都顧不上騙不騙的了, 肯定被你感動得一塌糊塗。”

“不知道能不能做好。”

“你是在懷疑我的手藝?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

“那不就得了, 肯定沒問題。”

盛峪:“嚴叔, 照目前這個進度,應該是能在她生日前做好的吧?”

“今天就差不多了。”嚴鐘海又問,“你小子該不會是想在她生日那天......”

盛峪笑著點頭。

嚴鐘海哈哈大笑, “沖你這句話, 我今天就給你做好。”

而被兩個大男人蒙在鼓裏的沅夕現在正和蘇茹在逛街。

“本來啊, 今天是想約你媽媽一起的,但我想著最近發生的事太多, 她估計抽不開身的。”蘇茹在試衣服, “這件怎麽樣?”

“沒有剛才那件好看。”沅夕仔細端詳,“是啊, 光一個宏遠就挺操心的,還要陪我外公。”

蘇茹在她旁邊坐下,“你外公現在還是只記得你媽媽嗎?”

沅夕點頭:“只聽我媽媽的話,其他人都不行。”

蘇茹揉了揉脖頸,嘆口氣,“你外公這個人,強勢一輩子,最後沒想到是生病了才跟小婕和好,不過不管怎麽樣,只要你外公身體沒事,一家人在一起,就已經挺好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蘇茹朝人招了下手,“你好,除了身上這件,剛剛試過的都包起來。”

“沅小姐試過的也一起包起來嗎?”

“嗯,都要。”

沅夕忙說:“我的不用。”

蘇茹拍拍她的手,笑道:“你陪我逛這麽久,總得讓我表示表示吧,不然阿峪要怪我了。”

“怎麽會?我跟您出來逛街很開心的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蘇茹說,“說起來,阿峪最近在忙什麽?好久沒見到他了。”

“他啊,在跟人學手藝呢。”

“跟誰學呢?他什麽時候有這個閑心了?”

“您還記得上次爸爸過生日我送的那套杯子嗎,他現在一有空就去我那個叔叔店裏,今天一大早就去了。”

說著話,盛峪發來消息。

“說曹操曹操到,他問我們逛完沒。”沅夕低頭回消息,壓根沒有註意到蘇茹在聽到她說的那句話後,表情僵在臉上。

“盛峪說過來接我們,一起去吃飯。”見蘇茹沒有回答,沅夕擡眸,“媽媽?”

蘇茹遲疑一瞬,很快恢覆如初,扯了扯嘴角,“你剛剛說什麽?”

“怎麽了?”沅夕搓了搓她的手臂,“累了嗎?”

“可能是的。”

盛峪是在二十分鐘後到的,蘇茹的司機在停車場等候。

“你們去吃吧,我就不打擾你們的兩人世界了。”

“好吧。”沅夕可惜道。

盛峪對司機說:“李師傅,路上麻煩開慢點。”

“好的,盛先生。”

“媽,那您到家了跟我們說一聲。”

“好。”蘇茹喃喃道,“阿峪…”

“怎麽了?”

蘇茹欲言又止地,頓了下,很勉強地笑了,“沒什麽,有空帶夕夕回來吃飯。”

“好。”

蘇茹走後,他們去了家老字號面館。

是沅夕心心念念很久的一家。

排隊的人很多,店門口烏泱泱都是人,等叫到他們,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。

“終於到我們了!今天一定要把我們等的這一個小時吃回本。”沅夕已經做好吃下一頭牛的準備。

盛峪拿紙擦桌子,“這麽多人排隊,味道應該不賴。”

“必須的,這家店是栗栗推給我的,說是在網上可火了,你猜她上次排了多久?”

“多久?”

沅夕伸出兩根手指,“兩個小時!”

盛峪嘶了聲:“這樣看,我們等的時間也不算長。”

“就是啊。”

面很快端上來,盛峪幫她拌好,沅夕眼巴巴看著,忍不住打趣道:“小盛,服務很到位嘛!”

“那是。”盛峪將拌好的面放在她面前,“怎麽著,能給五星好評吧。”

沅夕迫不及待地嘗了口,一只手伸出來,“五星五星,絕對的五星。”

“好吃嗎?”

沅夕點頭如搗蒜,“栗栗真是良心種草!下回再去問問她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店。”

“行啊,下次記得早點告訴我,我提前來排隊。”

“既然你都這樣提出要求了,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。”

盛峪學著她的語氣:“既然你都這樣勉為其難了,那我就...還是算了吧。”

“別啊別啊,怎麽就算了,不能算了,我很樂意的。”

盛峪失笑,還想繼續逗她,就在這時,沅夕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,是白婕打來的。

沅夕喝了口水,正巧盛峪點的沙茶面也上了,看著很好吃,她萌生了想要嘗第一口的念頭,於是接通電話的同時,還不忘去盛峪碗裏奪食。

盛峪寵溺地拍開她的手,故意不給她。

沅夕伸手去夠也夠不到。

“媽媽,怎麽了?”電話剛通,沅夕語氣歡快地問。

卻在下一秒,她手上的動作猛地頓住,臉色突變,“什麽?”

“哪家醫院?”

“好,我馬上到。”

盛峪預感不對,忙問她:“怎麽了,出什麽事了?”

“嚴叔他...出車禍了,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。”

怎麽會這麽突然。

根本容不得人細想,盛峪直接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拿起沅夕的包,利落地結完賬,牽住沅夕。

“哪家醫院?”

“市醫院。”

“離我們很近,我們現在就過去。”

“好。”沅夕語氣有些顫抖。

盛峪跟她十指交扣,“不會有事的。”

沅夕無法平覆此刻焦慮不安的心情,點頭應了聲。

等他們趕到醫院,嚴鐘海已經進手術室搶救,白婕和沅景明都在。

沅夕擔心極了,連忙問白婕:“媽媽,到底發生什麽事了?”

盛峪心裏七上八下的,“上午我還在嚴叔店裏,怎麽會這麽突然?”

沅景明安慰他們,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,“沒事的,我們別自己嚇自己,醫生都在裏面呢,別擔心。”

沅夕眼圈發紅,點點頭。

“媽?”盛峪註意到角落裏站著的人,疑惑出聲,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蘇茹失魂落魄地坐在另一邊,盛峪後知後覺發現她,大步走過去,“不是回家休息了嗎?”

“我......”

手術室門開了,護士急忙從裏面跑出來,蘇茹沒來得及開口回答,看見有人出來,連忙問:“裏面的人怎麽樣了?”

幾人立馬圍上來。

“病人目前大出血,需要輸血,但現在醫院血庫緊缺,你們有誰是B型血?”

沅景明和盛峪同時開口:“我是。”

“好,那t你們跟我來。”

話音剛落,蘇茹突然一把抓住盛峪的胳膊,“不行,你不能輸。”

“媽,”盛峪不明白蘇茹為什麽要阻止他,也許是跟她今天出現在這裏有關,可他來不及思考這麽多,“人命關天的事情,有什麽事之後再說。”

白婕也忍不住出聲:“阿茹...”

蘇茹了解盛峪的脾性,大概是知道僅憑自己的一句話是攔不住的,心一橫,閉了閉眼,索性破罐子破摔,當著眾人的面丟出一句叫人大吃一驚的話。

“直系親屬不能輸血。”

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,直楞楞劈下來,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,更是讓盛峪腳步化鉛,釘在原地。

開什麽玩笑。

什麽直系親屬。

護士匆忙說:“是的,直系親屬確實不可以。”

“我我我,可以。”沅景明急忙道,“那我先去了。”

手術室外的走廊,幽深寂冷,安靜得實在可怕。

盛峪一動不動地站著,茫然地看著蘇茹,雙手垂落在兩側。

沅夕攀上他的胳膊,貼近他,不可置信地動了動唇,“媽媽,剛剛那句話,是什麽意思?”

“直系親屬...”她的嘴角抽了抽,盡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,但她還是試探問道:“誰跟誰啊?”

蘇茹從未如此失態過,白婕扶著她,慢慢坐下。

沈封的往事在這一刻因為她的一句話被徹底撕扯開,她沒辦法繼續隱瞞,眼淚從臉頰滑落,聲線抖得幾乎聽不清。

“阿峪,嚴鐘海...就是你的親生父親。”

“今天如果不是我去找他,或許他就不會出車禍。”

嚴鐘海是他的親生父親。

盛峪在心裏笑了一聲。

這件事未免也太荒謬了。

他在盛家,遭人白眼嘲諷沒爹沒媽二十幾年,現在告訴他,他有父親,還是今天早上跟他其樂融融待了幾個小時的嚴鐘海。

“阿茹,你說的,是真的嗎?”白婕十分詫異,“阿鐘怎麽可能是阿峪的父親。”

“嚴叔一直都是一個人,怎麽可能會有兒子。”

盡管白婕和沅夕嘴上這樣說,但她們明白蘇茹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。

只是事情的真相擺在面前,他們不願意去相信罷了。

“媽。”盛峪眸光很暗,聲音很低,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

事情說到這個份上,蘇茹也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了。

嚴鐘海年輕的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,是蘇茹的發小,成卉。

他們感情還不錯,當初白婕和沅景明提到的關於嚴鐘海過往的那段感情正是他和成卉。

那時候,大家理所當然地以為兩人一定會結婚。

成卉當時也是這樣覺得的。

可後來,嚴鐘海突然倒騰起古玩,什麽稀奇古怪的寶貝都喜歡,他這人,從來都是想到什麽就是什麽,沒跟成卉商量就決定不再繼續待在霖川,想出去闖蕩。

成卉跟他恰恰相反。

她是個安逸的性子,在嚴鐘海告訴她這個決定,問她要不要一起的時候,她拒絕了,還試圖想讓嚴鐘海留下來。

誰知,嚴鐘海竟沒什麽所謂地跟她提了分手。

而那時的成卉已經懷上了盛峪。

她甚至想過用孩子威脅嚴鐘海留下,但沒等她說出口,嚴鐘海就已經找不見蹤影。

在一起這麽多年,時間長到成卉都差點忘記嚴鐘海起初是不喜歡她的,是她窮追猛打,是她日覆一日的陪伴才讓嚴鐘海松了口。

可最終,她還是沒能捂熱嚴鐘海的那顆鐵石心腸。

那段黑暗的日子,是蘇茹陪成卉度過的。

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忘記那時候的成卉整日以淚洗面,不敢回家,不敢告訴父母自己懷孕,成天郁郁寡歡。

蘇茹甚至勸過成卉打掉孩子。

可最後,她也不知道成卉究竟是怎麽想的,竟然堅定地把孩子生了下來。

就在蘇茹以為她馬上要從這段陰霾中走出來的時候。

成卉跳樓自殺了。

產後抑郁加重。

而當時的盛峪,連一歲都沒有。

所以蘇茹在盛文林生日那天見到沅夕送來的禮物時,一眼便認出杯子底部獨屬於嚴鐘海的印記。

她還記得成卉那時經常跟她分享關於嚴鐘海的所有事。

她記得很清楚,也不敢忘。

就是這個人渣害了成卉一輩子。

只是蘇茹萬萬沒想到在她的警告下,嚴鐘海竟還想假裝無事地跟盛峪相處。

所以她才會去找嚴鐘海對峙。

但誰也沒料到在她氣暈頭差點被車撞的情況下,會是嚴鐘海救了她。

這是最不能讓她接受的。

沅夕不知道盛峪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聽完這一切的。

從始至終,他一言不發。

後背緊繃著,眼神黯淡無光。

從記事起,盛峪就在盛家生活,他幻想過無數次親生父母的模樣。

他們會是什麽樣的人?

做著什麽工作?

在什麽地方生活。

還有……

為什麽不要他……

也許是害怕知道答案,也許是茫茫人海無從找起,漸漸地,盛峪不再去想。

可現在。

困擾他二十幾年的疑慮突然被解開。

還是以這樣一種血淋淋的方式。

是陪伴二十幾年的養母告訴他的。

讓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個笑話。

又或者說,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是因為他來到這個世界上。

盛峪沒辦法接受。

僅存的僥幸被徹底打破。

他像一只被丟在荒原裏瀕臨死亡的野獸。

無助,憎恨,但更多的是無能為力。

他能怎麽辦……

“盛峪……”

事情的真相對盛峪來說太過殘忍,沅夕握住他的手,比震驚來得更快的是心疼。

止不住的心疼他。

與此同時,手術結束,嚴鐘海脫離生命危險,推出來的時候,他躺在病床上還沒有醒,臉上都是擦傷。

病床從盛峪身邊經過。

他沒有看。

只是身體的緊繃程度更甚了。

“阿峪。”

蘇茹註意到盛峪準備離開,連忙喊道。

沅夕抓起包:“還是我去吧,你們去看看嚴叔吧。”

蘇茹猶豫片刻,“好。”

醫院樓下。

沅夕是在一處隱蔽的花壇旁找到盛峪的。

他弓著背坐在那裏,手肘撐在膝蓋上,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。

這副模樣落在沅夕眼中,她感覺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撕扯。

又疼又酸。

靜靜走過去,沅夕站在他面前,沒有說一句話,因為她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是於事無補。

她只想陪著他。

不想讓他一個人面對。

沅夕小心翼翼伸手,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著,輕輕將他帶入懷裏。

盛峪沒有動。

從頭到尾都保持著一個姿勢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盛峪突然抱住她的腰,依賴地在她懷裏蹭了蹭。

沅夕猝不及防,被他帶著往前邁了一步。

盛峪抱得一下比一下緊。

像是冬日被困在雪地裏的人,突然感知到暖意,便著急地想要靠近。

他瘋狂地向她確認愛,汲取愛。

進而填補已經千瘡百孔的心。

“沅夕,我不明白。”

“為什麽感情不順利的是他們,被丟下的……”

“卻是我。”

沅夕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,聲音顫抖。

“還有我呢,盛峪,你還有我。”

“我會一直陪著你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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